唉，这老儿，嘴里叫着儿，却又自称师父，真是狗不通。

一老一少关在禅房里谈了半个多时辰，秦敬先前还说自己不该来，转又死活非要在师父那顺推舟之计里掺一脚。

盘桓数日，秦敬将一切布置妥当，方告辞下山

秦敬梦到夏刺目，明晃晃一片白光。光中一个背影，也被日照得惨白。

十四

慧明大师静听不答，最后却应了他，再喧一声佛号，持珠垂目：“秦施主，世间万缘，难得放下。”复又终于抬目望向他，中机锋，中慈悲：“世间万缘，你已放下。”

“秦敬，我走了。”沈凉生淡声了一句，俯轻拍了下他的脸。

背影不停往前走，越走越远，越走越远，却直远到针尖般的大小，依然望得见。

秦敬站起，正回：“放下二字本亦有重量，承认反是负担。在下只谢大师成全。”

初三惯例收到了师父的信，往年他老人家只附庸风雅地写些贺岁咏的词句，今年却啰啰嗦嗦写了一大篇，还是用的只有师徒二人能读懂的暗语，密密麻麻的鬼画符看着就愁人。

“恒肃吾儿，师父今生有你相陪，亦走得不寂寞。”

天明时打了个呵欠，了熬得通红的，却不上床歇息，只收拾了个小包袱，走去镇上租了车，一路往少林行去。

秦敬在佛门净地依然嬉笑脸，只说知自己不该来，所以压没跟师父说，大师你可别去告密。

秦敬着把那张纸译成人话，大分是正事，什么朝中诸事已经安排妥当，什么慧明大师愿助一臂之力，什么顺推舟之法望能奏效，最后一句总算是拉了拉家常：

秦敬心里笑骂了一句，后来对着一张鬼画符坐了整夜。

小时候，因为确切晓得自个儿的死期是哪一日，秦敬总一天一天算着过日。边算边恨不得这些无影无形的光能化作厚厚一本看得见摸得着的黄历，让自己能够伸手，趁四下无人时翻到那一页，偷偷摸摸地撕下来——世间千千万万个日，只少这么一页也没关系吧？

可惜睡得正香时偏被人搅合醒，秦敬朦胧睁，见沈凉生立在床边，因着睡意，本看不清对方形貌，中只有白的一个影。

后来年岁渐长，不知从何日起，秦敬不再想着要一个窃走时光的贼。

梦里他不知那人是谁，心里却犯着嘀咕，这不是在等着我跟上去吧？

叽歪完了，便见前人影离了床边，少顷模糊听到门扉起合的吱呀声，上下打了两架，又继续哥俩好地粘在一块儿去找周公下棋，这回倒是了短短一个迷梦。

及至有个人跟他说两月为期时，秦敬明知这就是自己最后的两个月，却也只没心没肺地嗯了声便睡死过去，连梦都不会一个。

秦敬裹着被，只有脑袋探在外，像卷没卷实的豆芽菜，被沈凉生一拍就吧唧倒去一边，嘴里还要不清不楚地叽歪：“大白天也不让人睡觉……”

结果眨了下，又突然就不见了。

再醒来时已经霞光满天，秦敬心说这倒是好，新年一天就这么睡过去了。至于梦梦见了什么，却是全不记得。

慧明大师是惠生大师的师弟，亦知悉此事内情，见着秦敬便了句阿弥陀佛，秦施主不该来。